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拉祜人的日常生活

2005-09-01 13:39:00 来源:书摘 叶多多  我有话说

关于澜沧,关于拉祜族,也许汉语的记忆并没有遗弃,但实际上知道的人并不多。

(图1)
3年前我就到过澜沧,那次是专程到糯福教堂去看望一位基督的女儿,一位在教堂里度过了一辈子的拉祜老人――娜咪。

这次行程让我走进了拉祜族和他们生存的地域。像许多人一样,在我过去的岁月里,拉祜族这三个字像是未经冲洗的胶片,只是概念性的存在。直到有一天,我得以紧挨着他们散发着汉味的身体在火塘边坐下,端起木碗,吃着他们的食物,他们的存在才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。

澜沧江边上土地的颜色乍一眼看去是酽红的,纯粹热烈,血液一样,太阳天衣无缝地辉煌,绿茵茵的草大都长在被阴影留住的树根或洼地。那些血管一样的小路,把人引向一个个蘑茹一样冒出来的村庄。村庄大都依山而立,远远看去,灰头土脸的,呈现着陈旧单调的颜色,像一个个被新时代随手抛弃的老疙瘩,老老实实地伏在山褶里。要从一个村子走到另一个村子,也许得花三五天,甚至半个月的时间。

也许同鬼神主宰有关。摩巴扎妥给我讲了大量灵异事件。他是一位受人尊重的摩巴,掌管着他们村驱邪送鬼的重大事情。他说,有一阵子,扎倮的腿无缘无故地疼起来,不久就变成了瘸子。他亲眼看见是一个瘸脚的老鬼附在扎倮身上,使他也变成了瘸子

,连说话的声音也变成了老头的。在这生死关头,他做法事劝走了老鬼,才为扎倮找回了灵魂。当讲到自己的神勇时,他双手颤抖,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。其余的人,个个面带神秘,窃窃私语,不断地补充着有关情况。那个叫扎倮的小伙子也在,他不住地点着头,证明摩巴和众人说的一点儿也不假。

他们是认真的。我同时还被告诫,在旷野,山谷,林间,水边,切不可大声喧哗,乱摸乱动,因为那里通常是鬼神的栖息地,惊动了鬼神可就不得了。

拉祜族在新建或搬迁寨子时,不会在洼地或箐沟、谷地建寨,那是神灵的通道,万万不可阻挡。新寨址选定后,必须祭祀山神,因为每一座都有一个山神管理,只要礼尽到了,就一定会得到山神的允许和保护。

象征敬畏、欢乐、繁衍、昌盛、酣甜的图腾伫立在寨子中央,像神的伫立。

(图2)
在南段,这种被叫做“支嘎柯”的图腾一共有三处,通常被称为“寨神柱”。

那天,在寨子中间的这三根“支嘎柯”旁,陪同我们的李扎俄说,每逢过节,他们全寨子的人全都聚在这里唱歌跳舞,“柯”是中间的意思,再问“支嘎”,李扎俄只笑笑,不再说什么。后来才从寨主扎朵口中得知,三根寨神柱,中间最大的一根,代表至高无上的天神“厄莎”,两边稍小一些的柱子,左边的代表女寨神,右边的代表男寨神,逼真的形状暗示着生殖。李扎俄是个不到20岁的小伙子,刚从思茅农校毕业,对于他,生殖的神秘也许是只可意会,不可言传。

拉祜族是个含蓄的民族,所有的人对“生殖”、“性”之类的字眼总是羞于启齿,不过,那些欢乐无比的日子,总是围绕着神圣的图腾展开,鼓荡的激情也绝对是从这里开始。

母亲是拉祜家庭的主事者,上至婚丧嫁娶、交易互换,下至耕田种地、烧火做饭、一针一线,全离不开母亲的一双手。我注意过这样的手,手背通常是麦子那种熟透的黄色,手指就苍黑得多了,指甲缝里注定溢满了黑色,关节粗大,青筋毕露。

(图3)
拉祜人的大型掌楼房,就是一种母系制的大家庭的住房。房屋由“阿扎”(住房)、“切玛底格”(舂碓处)、“扎倮”(晒台)三部分组成。澜沧南段的掌楼房称“长房”,高约五六米,长约100多米,面积约为500~600平方米。室内两侧按已婚孩子的多少隔成很多个对称的小家庭卧室,每个小家庭住一间。房屋中间是过道,也是小家庭支火塘的地方。母亲是这个大家庭的天生的家长。

大多数拉祜女人的生活,其实最为基本的元素只有四种:山冈、火塘、婚姻、劳作。这四种元素搭配组合就形成了具体的拉祜女人。而这种悄无声息的高原山地生活,拉枯女人往往从十三四岁就开始了。

太阳刚露脸,流云就从这些茅草房蒸腾而起。千年的阳光依旧,浑黄的屋顶在白云的辉映下宁静、单纯。

三个妇女走在交易的路上,已经可以嗅到南段街爆米花般的味道。她们半夜就已经起床,一直沿着那些凸凹的山路走来,下了好几场雨的大地上,飘荡着潮湿的气息。云南山地有赶街子的习惯,或五天一街,或十天一街,约定俗成,风雨无阻,雷打不动。一年四季只有农忙时节街子相对处于低潮,等到地里的庄稼收割以后,街子便越来越热闹。赶街子的以女人居多,各种服饰的奇异女人从飘着雾的山林里一下子扑面而来。

(图4)
街子是一个来者不拒,富贵贫贱不分的场所,任何人只要找一个空隙,从背上撂下东西就可以吆喝起来。那些外来人津津乐道的“云南十八怪”在这里一一现形。

放眼看去,有穿裙子的,有穿短袖短裤的,也有穿毛衣的,五颜六色,这叫“四季服装同穿戴”;再低头看看,除了穿皮鞋布鞋的,还有穿凉鞋布鞋的,那叫“穿鞋脚趾露在外”;接着往下走,“草帽当锅盖”、“竹筒做烟袋”、鸡蛋拴着卖”、“蚂蚱能做下酒菜”……啧啧,一样不少,也难怪初涉这里的人,满脸都是惊叹号。

到街子上交易,是边地山民的盛宴。平日里,他们的生活仅限于沉寂的山谷,朴素、简洁、缓慢。邮局、汽车、网吧、玻璃、广告版……一样也不存在。

在我以往的生活里,看得最多的是那些被人类驯服的马,永远卑谦地披着鞍鞯,人类似乎从来没有过解放它们的打算。还有那些套着犁的牛,鼻子无一例外地要被打一个洞,穿上粗糙的绳索。这种侮辱不亚于被屠宰。但这些被奴役的牛们、马们从一出生被灌输的教育就是服从,看到一位戴着枷的猪母亲和它的孩子们,使人产生这样的疑问:猪莫非也接受了这样的教育?

这是一间含满过去时光的乡村杂货店。清一色的木板门面,早晨,一块一块地把木板卸下来,晚上又一块一块地装上去。里面大都经营一些诸如盐巴、辣子、酱油、红糖、针线、顶针、草帽、饲料、铅笔练习本之类的日常生活用品。房子是自家的,小本经营,谈不上赚,图的是消磨时间。没有客人的时候,看看电视,打打瞌睡,自有一番慵懒自在。

(图5)
傍晚是小店生意最蓬勃的时刻,从大地上回来的人们,涌来这里扎堆。或端着碗来讨口小酒,或议论一下谁家的母猪下了几只小崽。人群中,有谁说一句调皮话,便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朗笑。当暗淡而温暖灯光从斑驳的小店倾泼出来的时候,酒的香气也随之热荡开来。朴实的村民过着古老的幸福生活,并不急着参与信息时代。他们是小店的灵魂。

我曾听酒井的一个歌手吟唱过,那是一种非常纯粹、干净的吟唱

那天,他们在我房子后面的操场上敲锣打鼓地排练节目,准备代表澜沧县参加思茅撤地设市庆典。我坐在场边看他们舞蹈。

这是一种略显笨重的舞蹈,大概四五十个拉祜男女,穿着胶鞋,有的吹芦笙,有的打象脚鼓,更多的人反复围着场子中间一个巨鼓翻腾转挪,舞出各种姿态。水泥地被跺得抖了起来,我感到屁股一颠一颠的。我只看出其中有一种像是给自行车加气的动作,有一点像“三跺脚”,但又不是。其余动作,我看得一头雾水。

(图6)
后来才知道,他们是在跳“芦笙舞”和“摆舞”,是一种自娱性舞蹈。如果依内容和表现形式,可以大略分为“礼仪舞”、“劳动生产舞”、“生活舞”、“模拟动物舞”等四类。顾名思义,舞蹈动作自然是显示了他们的日常生活。

休息的时候,我请他们中一位40多岁的汉子唱首歌。这个汉子面黑身悍,也不推辞,喝口水就唱了起来。我一下子镇住了,他是真唱。粗糙的原声中充满了个性和经历,有一种说不出的美。我听不懂他唱些什么,在我过去的岁月里,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如此的音乐和语言。直到我走到他们中间,住着他们的房子,吃着他们的食物,我才得以触摸,触摸这些纯粹个人的音符和句子。

我意识到,我触摸的是一种非常舒服的东西,一种学不来的东西。随着每一个音符的战栗和节拍的陡转,歌手时而伤感,时而激越。我能跟上他的情绪,但不是从旋律里,而是从他的身体上,因为这种旋律不是靠唱出来,而是从血液里流出来的,是同他整个人连在一起的。有时候,他不停地重复一些旋律,有时候又不规则地停顿下来,有一种独特的清爽。

5月的澜沧,刚刚迎来久旱的雨水,绿色晶莹。对城里人来说,是踏青的最好时节,而在乡下,却正是青黄不接。我去的这所小学在一个山村里,远远看去,几排灰溜溜的房子像是从土里长出来一样。就像钟是寺庙的标志一样,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使我看到了这个学校。走进学校,吸引我的是那个有些不堪一击的篮球架,两个班的孩子正在比赛,其他孩子围坐场边,正饶有兴致地观看(图6)。据学校的老师介绍,这些孩子来自附近几个山头,粮食靠从家里背来。如果按每学期15元的书本费计算,每个孩子的费用不会超过20元,但是许多家庭拿不出这笔钱,每学期老师都要垫付一二百元的费用,才能使交不起学费的孩子重新上学。然而,贫困并没有扼住孩子们的快乐。他们依旧每天在操场上打闹、撒欢。

拉祜族是古羌人的后代。比较普遍的说法是,拉祜人的祖先在商汤时代就活跃于甘青高原了。为了躲避战祸,更为了寻找一块适宜生存的宁静之地,他们一代又一代,从青藏高原不断南迁。到了元明清时期,迁徙的拉祜人已经达到了澜沧江两岸广大的山地森林中,并由游猎采集向迁徙式半定居农业过渡。长久以来他们自然没有文字,就连汉话都没有几个人会说。这种状况,使得所谓历史仅靠口碑相传。

拉祜族现在已经有了文字。拉祜文最早出现在20世纪初,由当时美国基督教浸信会牧师蒂佰用罗马字母创制,并出版了用这种文字翻译的《圣经》。1910年,牧师勇伟里在缅甸传教时,又派一个叫巴妥的教士用拉丁字母对上述文字进行修改,重新创造了一套用拉丁字母拼写的拉祜文拼音符号,并培训了最早的一批拉祜族传教士,还翻译出版了《新约全书》和《赞美诗》。

当然,现在使用的拉祜文是建国以后文字工作者经过多次修改以后确定的。

  (摘自《澜沧拉祜女子日常生活》,云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5月版,定价:19.00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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